在《成荫画传》引述的资料中，称成荫导演于1966年拍竣的电影《女飞行员》是“艺术怪胎”。

  而在有关成荫导演的两本资料汇编《成荫与电影》《论成荫》中，竟然没有专门的文章评价《女飞行员》。

  《女飞行员》今天觉得扎眼的关键，是影片里把政治挂帅看成是比技术更高动力这一种设定。电影中有一句台词，可视着这种思想的代表：“讲条件，千条万条，政治思想好第一条。人的因素第一。”

  《女飞行员》中表现了一群女飞行员，其中，最有戏份的角色是影片里带有小资味道的项菲这一人物。

  她属于影片里唯一具有思想转变角色的人物，因此，所有的戏份都集中在她身上。其他的一号女主角，因为太过正确，人物都在高八度的调门上不断上扬，反而显得缺乏层次，难以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更为重要的原因是，带着小资倾向的角色，往往集中了女性身上的妙出天然气质，这也是过去的老电影中，女特务更容易被观众津津乐道的原因。

  在《女飞行员》里，扮演这个谐音“想飞”的小资角色的演员叫陈祖荣，她也成了一群飞行女兵中最楚楚动人的演员。

  《女飞行员》这部戏，是由空政文工团创作编排的。电影改编自话剧，而话剧的创作者中，执笔者是当时创作过轰动一时的长篇小说《苦菜花》的作家冯德英。

  冯德英当时在在空军政治部从事文学创作，受命创作了这部表现飞行女兵的话剧，这基本是一项政治任务，话剧的格调非常高昂，如果对照一下《苦菜花》里的更多地受到《静静的顿河》影响的自然主义风格，《女飞行员》显然偏离了冯德英的创作轨道太过遥远。

  一个有意思的现象是，莫言当兵的时候，根本就没有碰过枪，他对枪械描写的了解，竟然来自于《苦菜花》。同样是山东作家的冯德英的作品，在莫言小时候博得了他的共情性反应。

  冯德英推崇的文学作品是苏联的《静静的顿河》，他或多或少地在自己的作品里接受了肖洛霍夫的自然主义倾向，所以，冯德英的小说里以罕见的笔触，描写了战争年代的残酷氛围。

  而莫言更不讳言对《静静的顿河》的学舌，他同时也从冯德英小说里袭承了山东一带革命斗争中的历史情境的细节模板，这样，莫言的成功，能够说是站在冯德英与肖洛霍夫肩头上的一次飞跃。

  而在《女飞行员》中，如果捕捉冯德英的创作特征的话，那么，就是剧中的来自农村的女飞行员正是来自于冯德英的故乡山东。可以说，《女飞行员》中能清楚看到冯德英动用了自己的创作经历，显然他在塑造一个山东大妞的进步成长过程中，找到了独擅胜场的用武之地。

  话剧获得成功，在将话剧拍成电影的时候，当时的空军司令刘亚楼特意强调“演员全部用空军自己的人，用最好的胶卷拍摄。”

  这样，我们正真看到，电影版《女飞行员》里大部分群众演员，都沿用了原来话剧的演员，但空政文工团的演员，年龄偏大，所以剧中最主要的三个女演员，都是从地方的空军文工团的演员中选拔来的。

  我们看到，女一号扮演者许燕来自沈阳空军文工团，扮演来自农村的女飞行员李玲修也是来自沈阳空军文工团，她当时被认为有一点像陶玉玲，她曾在话剧《霓虹灯下的哨兵》中扮演农村姑娘春妮。后来李玲修改行从事文学创作与剧本编写，这基于她在容貌上的确缺乏优势。

  最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女一号林雪征的话剧扮演者在电影里竟然扮演了山东大妞的母亲角色，这能够准确的看出，空政文工团保留下来参加电影的演员，在舞台上还能遮掩他们年龄偏老的破绽，而在镜头前，他们都不得不暴露出他们的真实年龄身份。

  陈祖荣扮演的项菲，在电影里是唯一一个安排了爱情戏的角色，而之后，她在闻听飞行事故后的惊慌失措、惧怕吃苦而要求退出飞行集体的种种行为中，人物性格波动较大，也给了演员较大的表演空间，实际上，她这个人物是影片里戏份最重的角色。时年24岁的陈祖荣演绎出了人物的朝气，还烙印着源自于她的个性的特别的妩媚气质，这种气质深藏在她的军装与飞行服之下，这一切，都让陈祖荣在影片里颇为夺人眼目。

  影片拍完，文革开始，陈祖荣受到冲击，下放至河南开封联合收割机厂当一名铣工，一干就是八年。

  一直到1975年，八一厂再度上马《南海长城》，全国选拔演员。曾经在拍摄《女飞行员》时与陈祖荣有过合作的成荫仍然记得她在影片里的出色表演，向《南海长城》导演李俊推荐了陈祖荣。

  这样，陈祖荣便从工厂里，重新走到了银幕上。在剧组中，她与刘晓庆过从甚密，之后两个人关系一直很好。

  多少年之后，陈祖荣以刘晓庆密友的身份，介绍了当年与刘晓庆一起拍摄电影的经历。

  后来刘晓庆在电影版《红楼梦》中出演王熙凤时，推荐了陈祖荣扮演了电影里的尤氏一角。

  有意思的是，刘晓庆再次在《红楼梦》剧组见到陈祖荣时，首先问她有没有把过去的丈夫给换了。

  陈祖荣回答说没有。她与丈夫生下一儿一女，儿子就是后来在影视圈里颇为知名的姚橹。

  陈祖荣在《南海长城》里扮演那个喜欢在家里当家庭主妇的阿螺，为此与一心扑在事业上的丈夫产生了的尖锐矛盾。

  本来剧本里，阿螺是女一号角色，因为这一个角色有性格的变化，性格比较立体，也较为丰满，后来拍电影的时候，女一号让给了刘晓庆演的那个女民兵，其实刘晓庆在电影里不过展现了她的风风火火的一面，而真正把人物的性格展现得曲折起伏的恰恰是陈祖荣扮演的阿螺。

  此时的陈祖荣33、4岁，虽然少了少女时代的清纯，但却内敛含蓄，把一个进入中年期的女性的温柔涵养表现得张弛相间，纤毫毕现。

  如果说《女飞行员》中陈祖荣是更多地展现了基于她的青春赋予她的天然资质的本色表演的话，那么，在《南海长城》里，她能够更为从容地演绎出一个女性的丰润而沉静的一面。

  今天我们再看这一部优秀的电影，会感到刘晓庆的身影以简单粗暴的方式，盖过了陈祖荣的内敛的表演，但我们依然可以感受到陈祖荣的个性给予角色更多的那一份不显水、不露水的韧劲性的表演弹性。这才是演员的最高境界。日后，刘晓庆只有在《小花》与《芙蓉镇》里差可找到与陈祖荣这种相似的演技韧劲。

  在以后的日子里，陈祖荣一直以这种貌不惊人的状态，活跃在中国影视里，我们大家可以看到，她最后一部参拍的电影是1993年参演的电影《血岸情仇》，此时她51岁。

  然而，她的艺术生命能够一直延续到改革开放之后的娱乐片大潮风起云涌的岁月，也确实是她的一种荣幸。因为我们很难看到，一个在革命题材中以高昂的情调展现了时代激情的演员，还能够一直将自己的艺术创造力，延续到如此之久。

  就以电影版《女飞行员》里的女演员来说，除了李玲修后来急流勇退改行到长影厂当一名编剧，同时自行创作了一些影响深远的文学作品之外，陈祖荣之外的其他演员，无一不是湮没无闻，即使在娱乐片汹涌的时代，也没有在纷至沓来的影视片中找到一席之地。

  1978年，陈祖荣在北影厂拍摄的《巨澜》中扮演影片里的右倾角色的妻子，在影片里只是担当着一个陪衬性的角色。

  这个电影的导演董克娜，正是《女飞行员》中与成荫合作的导演之一。显然，之前的合作关系，使得陈祖荣也加入了这个剧组。

  而有意思的是，陈祖荣在电影里扮演丈夫的杜澎，正是成荫导演的《上海姑娘》里的那个稍稍有着一些负面情绪的角色。

  这个电影的主题是表现的淮河治理。影片里的女性角色云集了各个时代炙手可热的演员，有五十年代知名的俞平，六十年代出道的陈祖荣，更有七十年代喷薄而出的李秀明，如此巨大的演员体量，被电影丛杂的人物分布给一平均，几乎没有一个人物能够有独到的表现，就连正值青春年华的李秀明在影片里也乏善可陈。

  影片的导演董克娜虽然与成荫有过合作，但在运镜上与成荫相比，就可看出她的局促与平庸来。成荫在镜头运用中，非常注意镜头蒙太奇，用简捷的镜头切换，产生内在的电影节奏感。他的最后一部电影《西安事变》即使今天看来，在镜头的拿捏上，也堪称刻画人物与营造互动冲突的典范。

  即使在《女飞行员》中，从电影技法上来看，成荫通过干净利索的镜头，营造出人物之间的冲突锋芒，即使在群戏中，成荫也能够让镜头深入到人物内部，层次分明地展现出人物动态与镜头动态两者之间并行不悖的关系。

  比如影片里表现教员与女兵们交谈的镜头，成荫让摄影机一直在人物行动之前导引着人物的运动，同时，也不忘分切进一组人物的各个个体的特写，从而达到了整个场面在运动，同时人物也追随着场面的运动在运动，达到了一种强烈的视觉运动冲击力。

  这种运镜方式，与成荫有过合作的董克娜毫无所感。在《巨澜》中，她采用最简单的推、拉手段，几乎每一个镜头，都要推下去，或者拉上来，好像她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才能拉近人物。实际上，成荫电影中是通过镜头的蒙太奇组合达到了人物行动与心动刻画的目的。

  1979年，陈祖荣在西影拍摄的《乳燕飞》里扮演教练，她的戏份相当的重，甚至要高于影片里的女主角娜仁花。电影曲意隐藏故事的发生年代，电影实际表现的年份是1964年，与《女飞行员》拍摄的时候相仿，但时过境迁的《乳燕飞》却强调了技术的重要性，与《女飞行员》唱了一个截然相反的调门。

  影片里的一句台词“体操是科学，单凭热情和愿望是不行的”，比照着《女飞行员》里的台词，能够正常的看到八十年代的电影主题流变。

  1983年，陈祖荣在北影厂的《一叶小舟》里扮演一个渔家。这部影片导演黄健中，是《小花》的副导演，后来黄健中一直以《小花》导演自居，但他后来拍摄的电影，没有一部具有《小花》的创新魅力与叙事功力，这反映出，他作为《小花》的副导演，不能决定整个电影的风格。

  《一叶小舟》拍的拖沓缓慢，正反映了黄健中日后拍摄电影的风格。而这部影片的副导演是正在处于“潜龙勿用”阶段的陈凯歌。他同样不能对这部电影施加任何影响。

  在这样的影片中，陈祖荣基本没有表演张力，整个电影也没有强烈的戏剧成份，陈祖荣虽然造型上近似于《南海长城》中的阿螺，但个人气韵已经早已消隐不见。

  1987年版电视剧《红楼梦》中，陈祖荣在剧中首先出面，扮演甄士隐的妻子封氏，露了寥寥数面之后，便随着甄家的悲剧性结局消隐在千红一哭的序幕中。

  而之后北影厂的电影版《红楼梦》中，她扮演戏份较重的尤氏。她出演这一角色，与刘晓庆举荐有关。可见，刘晓庆与她相处甚为融洽。

  据陈祖荣回忆，刘晓庆与第一任丈夫王力相识时，还请陈祖荣当过参谋。后来，陈祖荣在拍摄电影版《红楼梦》期间，也亲眼目睹了刘晓庆与陈国军的婚变。她对早期刘晓庆的生活底细还是知悉甚详的。

  1990年，陈祖荣在北影厂拍摄的《荒唐事件》中扮演市长夫人，没有多少戏份。影片导演李新，执导过轰动一时的电视剧《新星》，显现出李新对表现中国现实题材的兴趣。这部电影取材自两部小说，实在有一些匪夷所思。两部小说分别是张宇的《阑尾》与陈峻的《乏味的故事》。

  从这两个小说的篇名，就可以大致猜出电影的故事，那就是市长患阑尾生病，病房里看望的人挤破了门槛，电影的讽喻意义还是相当切近时弊的。

  1990年，陈祖荣在古装搞笑片《奇缘巧配》里扮演一位官员的夫人，只能算是打酱油的角色。

  1991年，陈祖荣在张刚导演的阿满系列《多管闲事》里出演女主角的母亲，与阿满有一段搞笑的相亲场面。

  在这部电影中，陈祖荣努力匹合着电影的风格，展示她的幽默的表演技能，实际上，已经偏离了她的身份界定与形塑能力，可以看出，陈祖荣在娱乐片的潮汐中随波逐流的身不由己。

  而实际上，阿满系列，恰恰是娱乐片大潮中最接近今天中国电影喜剧风格的类型品种。阿满电影里，表现的是下里巴人的思想意识，而人物在生动性上，与导演在片场上编写剧本有着密切的关系。这使得阿满系列人物生动，幽默贴近生活，镜头也具有轻灵快捷的特点。镜语今天看来，尚不过时。

  《热线年，陈祖荣在长影的《热线电话》里扮演女主角的母亲，与正当妙龄的女主角，有一段不看也会知道的代沟冲突。

  陈祖荣这时候已经胖得面目全非，人一胖，看上去都很相似。这时候的陈祖荣竟然使人觉得与唐国强的第二任妻子相貌极其相似。

  1993年51岁的陈祖荣在潇湘电影制片厂拍摄的电影《血岸情仇》里扮演母亲的形象，此时的她，进一步增胖，已经相当于《红楼梦》中的老祖母的年龄了。她的演艺生涯，我们没有在之后的时间段里看到有什么延续的迹象。

  陈祖荣从60年代中期革命题材电影里开始了她的艺术之旅，然后在70年代中期的文革电影里继续大放异彩，之后又随着改革开放的中国娱乐片的潮起潮落，而起伏着她的演艺曲线。

  从她的身上，我们能够正常的看到，六十年代的中国是如何经风历雨，步入到改革开放的涛走云飞，又随着娱乐片的大潮起伏不定而尘埃落定的。

  她比刘晓庆早一个时代，虽然两个人只差不到十岁的年龄。刘晓庆典型地代表了改革开放之后演员的发展脉线，而自称是刘晓庆密友的陈祖荣则描摹的红色的起始辉煌以及它们归隐于新时代大潮的渐变曲线。

  从这个意义上讲，专注于对陈祖荣的观望，我们正真看到的是中国电影从六十年代到九十年代中期的一个流变的全息图谱及密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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